在这个大都市的每一个角落里都可能埋藏着伤痛。通常,是不易被我们发觉的。伤痛常常被伤痛者自己紧锁着,我们只看到他们偶尔的疯狂和偶尔的反常,更或者是极端的正常。伤痛虽然不是共享资源,但也有权被释放,尤其是在需要的时候…… 一、死人一样地活(离开两个月的时候)
清晨,一缕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射进。我争开眼的时候,已经过了十点。寝室里又是空的,是星期几我根本就不知道。跟爸妈说,自己最近身体不是很好,学校太远不想回家,他们只是关切地问要不要在卡里多加钱。于是,我已经在学校连续待了两个月,当然期间老妈的电话一直是不断的。她从来没有怀疑过我的状态,她只知道我很忙很累,学校和实习单位两头跑。其实,我不上课,不去单位,我只是埋在一堆回忆里。
每晚,我都会在学校附近的小酒吧里过,那儿昏黑,没有人会发现我的眼泪以及红肿的双眼。偶尔我会要杯酒,虽然我不能喝,酒吧老板和杜威很熟,他知道杜威出了意外,知道我再也回不到从前,他特意在葡萄酒里加了很多的雪碧。还常常把我带到电脑前,说让我找些人说说话,不然会闷坏的。
杜威室友的电话时常在我耳际响起,是这个电话让我知道我将独自生活在这个世界里了。杜威出车祸了,我们的幸福号几乎被轧扁了,杜威走了。
陈安带着我冲了进去,一直到人群的最里边。看不清楚,杜威到底伤在了哪里,他的化妆、奁衣掩盖了一切。谁也没有告诉我,我像是在做梦,我被陈安搀扶着,可还是倒下了。我看到了杜威的脸,杜威的头发,陈安却没有让我再过去,其实我还是看见了,杜威的头部几乎是岁片的粘合。我倒下了,杜威的父母没有注意到我,他们趴在杜威的遗体那儿,几乎也要倒下。
为了它,我们四处打工:家教、促销、兼职文秘、快递、派送、酒吧服务生我们都做过。最多的一个月,我们加上生活费省下的共积攒了四千元,我们差一点都累趴下了。
他说我这几个月下来,已经变成了小黄脸婆,于是给我买了柔婷的整个系列;说我很久不知道甜蜜是什么滋味,于是带我上了哈根达斯;说我已经成了影盲,于是陪我看了电影。那天,我们花的钱几乎要我们半个月的苦干,尤其是杜威,他的吉他已经在衡山路的某个酒吧断了好几根弦。
他牵着我的手,看着我,很郑重地说:“娅娅,我们的钱已经够了,你不用再这么辛苦了,好好上课,你要考试了。”随后从包里掏出一叠纸,很得意地说:“看,我已经把你落下的笔记都帮你补上了,是你们班上成绩最棒的同学的。”这一学期所有的课所有的笔记都在一起,我不知道杜威是如何收买了我们班的“老夫子”,况且,杜威不是我一个学校。
当我正要质问杜威为何要骗我时,他却骑着我们的“幸福号”来了。我兴奋地坐上后座,在一条很宽敞的大道上,我抱着他的腰,大声地喊叫:“杜威,我们可以飞了。”杜威的头发和我差不多长,我们的不长不短的头发在一起随风而舞,两颗自由的灵魂被幸福号带上了快乐的顶峰。
“娅娅,今天玩够了得好好复习了,别忘了,你不是差生哦,你很棒的。考完试,继续去实习单位,以后我可以接你上下班了,不用每天在车上耗几个小时了。我跟影视部的黄老师说过了,你三月下旬就去,他们正好接了部30分钟的专题片,本子还是由你负责。”
他每天都骑着它来接送我上下班或者是上课,两个学校的距离因为幸福号而缩短了,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也因为幸福号而越来越多。每个周末,我们都会抽空坐上幸福号去一次郊外、海边,我们还糊了一个风筝,取名“幸福的梦”,它一直飞得很高很高,和我们两个一样。
高中二年级的时候,他从其他学校转来。他第一个认识的是我,因为我是他的同桌。他一直不和别人说话,他不会讲上海话,他是在重庆长大的,他只是半个上海人。我笑着跟他说我可以陪他说普通话的。那时我是语文课代表,我觉得普及普通话,增进交流似乎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我是第一个和他讲话的人。在学校,我成了他世界里的唯一的人。
他说得最多的是他的童年记忆,全部是属于重庆的。每一次他都近乎陶醉。而我只是静静听着,慢慢想象。直到大二的暑假,他终于说要在十月假期带我去重庆。我答应了,他在暑假又开始工作。
高三最后几个月,我直接进了一所一般的学校,但却是我喜欢的专业,那时杜威一直劝我,“开心就好”,还开玩笑地说:“大不了你以后没有工作我养活你。”我笑着冲他叫“才不会呢!”
他陪我去了很多个文化单位,为我一个一个全方位调查、考虑、研究,终于选定了现在的实习单位。我从什么都不会做,到独立完成分镜头的创作、到参与全部制作,每一步的困难都是杜威和我一起。当他们说要留下我时,杜威抱起了我欢呼。
其实,我告诉杜威我可以和他去重庆的。他只说不急,以后再说,他可以为我放弃它,或者到我们老了再让我陪他重新拾起儿时的童年记忆。杜威对我什么都不苛求,他说我们会有最美好的将来,任何美好的东西都要珍藏到那一刻。
我碰到了很多男人,他们各种各样,有让我惊奇的,让我愤怒的,让我傻笑的,当然也有让我有几丝温暖感觉的人,他们时常问寒问暖。有一个化工博士,三个月不间断地来填满我的无聊,直到在徐家汇某快餐店我作为一个旁观者看到了他们全家人的幸福画面:他,他五岁的时常用钢琴声来为我们的通话作背景音乐的女儿,他的在某大学教计算机的温婉的妻子。我走了。我哭着走了。
杜威走了,任何值得珍藏的美好都不存在了。我不再珍惜。有个会书法的家伙要,我给了。但始终确认这永不会是美好,是无所谓的梦呓,杜威的永远是杜威的,他带走了,在重庆。许久年以后,我会在那里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