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常在宁静的夜里,独坐在灯下,细细品味那些描述乡愁的字句。“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故乡的面貌却是一种模糊的怅惘/仿佛雾里的挥手别离/离别后/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永不老去”。每每读席慕蓉的这首「乡愁」,难言的惆怅总会涌上心头,一些陈旧的记忆总会不断翻涌,轻而易举地叩开心底那扇从未关紧的思乡之门。
心底深处的故乡,是一张雕花的旧木床,方方正正的顶盖,几个挂着铁环的小抽屉,温暖舒适的棉被,洗得泛白的布蚊帐和一对弯月形的银钩。那是外婆十七岁那年出嫁时添置的旧物,也是父母共结连理的喜床,初生的我在那上面,做着无数个稚嫩的梦,从襁褓中的婴孩长成为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
心底深处的故乡,是一道磨得没了边角的旧门槛,年幼的我端着一碗蛋炒饭坐在上面,边扒着饭边东张西望。前街王婆婆家的小九九,轻巧地担着两只木桶,从屋旁那口砌满青石的井边走来,一身碎花布衣裤,两条粗大的辫子用红毛线扎着,红扑扑的脸蛋被浮在桶面上的两片嫩菜叶衬得格外娇俏;满脸皱纹的外婆戴着一顶黑绒帽,穿着旧式的粗布罩衫,在屋内捅着灶膛里的火,一脸疼爱地问:“妹儿,香啵?婆婆放了两打两个蛋哟!”。
心底深处的故乡,是暮色中的牛铃声。夕阳下,一丘丘田里盛满了水,一根根向日葵杆在水面上轻轻荡漾。幺伯家的心娣姐光着脚丫,扬着牧鞭不停地吆喝,赶着老黄牛往回走;年幼的我骑在牛背上,叮叮咚咚的铃声和“哞……哞……”的牛叫声交织着随风远送。不远处挺立着几棵高大的柿子树,橘红色的柿子在夕阳下反射着柔和的光,一大群孩子徒劳地摇动着壮实的树干,伸长了脖子等着大大的柿子掉落下来。
心底深处的故乡,是夜色里一盏昏暗的油灯。奶奶在灯下咪着眼睛,为我缝补日间挂破的衣裳,我坐在屋子中央的长木凳上,美滋滋地啃着甜甜的玉米杆,偶尔透过屋顶上一片透明的瓦,望见天空那一轮明晃晃的月亮。
离开了故乡的那一年,年纪很小,小得甚至没有能力牢牢记住它的模样。随着时光的流逝,那匆忙间胡乱填塞在脑海中少得可怜的一点记忆,几乎全都淡忘了。那条铺满碎石的小街怎样在肠旺粉的浓香里醒来,一盏盏亮着的灯怎样在一扇扇紧闭的木门后暗去,甚至宠着我的外婆、奶奶和许许多多亲人们的模样,都成了一个个若有若无的影子。而那些关于故乡的零星片断,也渐渐被童年时的大院生活取代。
记不清有多少个黄昏,放露天电影的胡大爹坐在门前啜着小酒,咿咿呀呀地哼唱着家乡的白族小调,我则一个劲地缠着他讲那些流传在苍山洱海间的神奇故事。
犹如外婆一般慈祥的胡大妈总忙活个不停。每年中秋前夕,她又是和面又是生火,为所有人家烤制着月饼。一大堆大大小小的酒杯摆放在案前,她往一团团的面里塞着芝麻、花生和核桃做成的馅,灵巧的手随意搓揉拍打一番后,把酒杯翻转过来,用圆圆的杯口在饼面上一圈一圈地印着,片刻功夫便出现了一个漂亮的图案,点缀上几颗用菜汁揉出来的彩色面粒,一个生月饼就做好了。放在铁锅里慢慢烘烤,远远便能闻到那香喷喷的味道。
八月十五夜里,你家一盘花生,我家一盘瓜子,把自制月饼端上来,再摘下树上留着的石榴,在院落中央的香蕉树下长长地摆成一溜,所有的人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过团圆节。
月光下,一大群不谙世事的孩子揣着月饼东奔西跑地捉着迷藏,满院背井离乡的戍边男人和他们的女人,唧唧呱呱地用南音北语说着故乡的亲人和一桩桩旧事。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离乡多年的父亲母亲们,仍操着地道纯熟的乡音,而我的乡音又在何方?奔波的路上,它早已遗失在了那个回不去的梦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