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北方人,小时候,我们院子里就住着包括我们家在内的好几家纯粹北方人或半拉子混血北方人。作为吃了人家饺子或者酸菜之类的回报,我母亲在铁锅里翻烙韭菜合子的时候,总要指派我给老李家送过去两块,给胡姨家送过去两块……似这种端着吃的东西在院子里送啊让啊的做派,今天的二十郎当岁的年轻人听来会否嗤笑?
当然送啊让啊之前,且待我自己先吃一块解解馋。趁母亲在炉子上忙乎腾不出手来的时候,我就伸出手去,嗖地一下从盘子里拖将出来一块。刚出锅的韭菜合子那个烫手啊,就从左手倒到右手,再从右手倒回到左手,小手被烫得生疼。咬第一口时,嘴里嘶啊哈地,鲜美滚烫的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淌。
鲜美滚烫的汁水一定要来自水灵的头茬韭菜。这里又要说到北方人,北方人最得意头茬的韭菜这一口。我过去在北方的时候,见到坐地户们热爱头茬的韭菜实在是胜过猪肉的。我曾经被热情的北方朋友硬拽着去吃过几回饭的。女主人出手非常麻利,眼看她在炕上刚搁下一张炕桌,老爷们儿唠一小会儿嗑的工夫,就端上来透着焦糊香味的韭菜合子和冒着热气的玉米碴子熬的粥,还有水萝卜和大葱蘸酱之类。主人一个劲和我客气:“吃韭菜合子啊,你嫂子今早刚掐下来的头茬韭菜。”
刚掐下来的头茬韭菜真的是好吃哎,至于渐长渐老开了花快要长成韭菜苔的韭菜,那是闻着香吃起来却不值钱的一把草啦。我那时若是从开着一片白花的韭菜地里过的时候,还是格外喜欢闻那股弥漫开来的韭菜香气,心里头唱着小时候学过的山歌:韭菜开花一管心噢,剪掉髻子当红军噢,保护个红军长长久,扛起红旗打南京噢……唱着山歌,就想念母亲做的韭菜合子。
我的七十多岁的母亲现在还偶尔给我们做一回韭菜合子,只是技不如昔了,有时候咸了有时候淡了。唉,母亲的确是见老了。母亲问我们好吃不好吃?我们嘴里说好吃好吃,脑子里却盘算着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