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丽的时刻也是最不容易留住,翠微注视着流星划过的那片天空,就在不久前,那是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见到流星,也是此生最幸福的一刻,因为有流星,因为有他陪在自己身边……
与程欣相识是偶然的,有人说偶然中一定有必然,翠微无论也想不明白自己与程欣偶然的认识会有什么必然性,他们本该是不可能有交叉点的两条平行线,可是却汇成一个一闪即逝的点,是命运哪儿出了错让自己如此幸运的遇见他?翠微总这么想,在未与程欣见面以前,程欣早已在翠微的心中留存着,那是数年前大学生辩论会上程欣敏捷的思路,诙谐的言语,从容不迫的态度,翠微被这个才思敏捷的男生深深折服,她的目光伴随着程欣过关斩将,一路冲到决赛,翠微默默肯定他绝对是这一次的最佳辩手,在宣读最佳辩手时,翠微竟也紧张得手心沁出了细汗,果然是程欣。一个优秀的男生呀,每次翠微想起程欣在辩论时的情形,就会有这句简单而涵盖一切的评价。程欣的名字一直存在翠微的心底深处,每当她独处时,她会细细回忆他在辩论时说的每一句话,她会想像他在生活中是什么样儿?也许是喜欢胡侃,十分会讨女生欢心的玩家,抑或是木木讷讷,爱钻书堆的书虫……他对翠微而言是那样可望而不可及,这是她的秘密,她的一个梦,有时翠微暗笑自己有点傻,竟会想念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
和程欣相遇是在星期五下班后,翠微正坐在办公桌前翻译会议用的文件,她抬头看看桌上的台钟,已经快六点了,她往经理办公室瞧了一眼,今天又要加班了,接着低头写了起来。
翠微看了那男孩一眼:“请稍等,您左手边有杂志报刊,请随便。”转身回到办公桌前,男孩有一对高挑眉,一双不太大的眼睛透着睿智、狡黠和一点点自负,似乎在那里见过。
程欣?翠微的心头一震,难道是……?翠微抬眼向那男孩望去,正巧他的目光也停留在自己这边,翠微的脸微微一红,“张经理请您等他一会儿。”男孩有些窘迫地点点头,将视线转向手中的报纸。
程欣,该不会是他吧?几年前程欣在辩论会上的样子又浮现在她眼前,可是怎么会在这儿遇见他,太意外,太突然了……这不是在做梦吗?思绪瞬间成了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乱麻,拿着笔怔怔地对着底稿出神,想再确定地看他一眼又没有勇气,总觉得那边有一双眼睛也似有意无意地注意着自己,是心理在作祟吧。
“得了,不用你介绍,咱俩已认识了。”程欣打断他的话头,翠微心猛地一跳,自己是很久以前便已知晓他,可是他不可能认识自己啊!她抬起头迷惑地望着他,而他带着难以捉摸的笑意望着自己。“姓程,欣欣向荣的欣。翠微,我猜应该是‘苍苍横翠微’的翠微吧?”程欣带京味的普通话没有太大的声调起伏却有着特有的磁力。
“噢……是啊。”翠微轻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他怎么会认识自己呢,似曾相识的事只是小说里才有,想得太浪漫了,他不过是和张启开个玩笑而已,同时感叹着他的聪明和渊博,从未有人可以猜出“翠微”这词的出处。
“行啊,猜出‘翠微’名字的来历,开始我以为是我们北京的‘翠微路’呢!翠微,”走出办公楼,快人快语的张启挥手叫出租车,“翠微,你的脸真红啊,跟个蛇果似的。”
“嘿嘿,那你就说错人了,我们程欣说起来可真是会‘夸大其词’呐。平时他赞起女孩儿是一套一套,哎?今儿个怎么就怕生了呢?”张启推推坐在驾驶员旁边的程欣。
火锅店里人声鼎沸,幸好预定得早,总算有个桌位,可是邻近厨房,服务员一刻不停地跑进跑出,程欣的坐位就在厨房门边,就见他时不时的起身让路,还得掩护那件风衣不被服务员挤落地上,神情有点狼狈。
“可以啊!”翠微往旁边挪了挪,其实翠微这边说大不大,程欣坐过来,有些许挤,他就坐在自己身边,离得很近,能够感觉到他的气息,心头如小鹿在乱撞,脸颊又不争气的升火了,她只是盯着突突地冒着气泡的火锅,却不知里面翻滚些什么东西。
此时程欣也有些不自在,火锅店里浓浓的调料味却怎么也掩盖不了身边飘来的淡淡幽香,这种香味衬她正合适,程欣不由又瞧了瞧她,细巧秀气的侧面,眼睛被长长的垂下来的睫毛羞怯地遮掩住,似乎在委婉又固执地拒人于千里之外,刚才在办公室门口,当她抬起头用迷惘的眼神注视着他时,那一刻他便被吸引住了,这张秀丽苍白的鹅蛋脸上有着更深的惆怅。
“翠微看上去娇娇怯怯,工作起来干脆利落,凡事一学就会,来我这儿才两个月,就省了我不少心。”张启望着翠微的背影,“像这样能干又水灵的女孩,很少啊,有时微笑起来像梦一样缥缥缈缈的。”
张启还未咽下菜,便接过手机,“喂?……我是,好,好,我马上就来。”张启挂上机后,“对不起,客户有点问题,老板要我马上过去,程欣,麻烦你替我送翠微回家,改天再约,回见。”说完,拿起风衣就走了。
“是个大客户有些麻烦,老板找不到张启,平时我总和张启一起吃晚饭,在北京我就他一个朋友,所以……”翠微低声辩解,忽又觉得没有必要,便断了话头。
翠微望着程欣一脸无可奈何状,盈然一笑,那双幽邃的眼睛弯弯的,两个酒窝浮现在她的两颊。原来她笑起来的确是缥缈得像梦,美好纯真的微笑,程欣愣了几秒。
翠微希望就这样走下去,即使走到天涯海角,只要有他在身边就是快乐,即使无话可说,静静地走着也是享受幸福。不知不觉中他们走到了北大。“想进去看流星吗?”程欣忽然站住。
程欣带着她溜进了一座教学楼顶坪台,“我们站在北大至高点,可以看得很远。小时候住在教工宿舍楼时,经常和张启一伙儿来这楼里捉迷藏,装鬼唬人,高中时候坐在这儿,海阔天空的瞎聊。”程欣站在栏杆前,望着远方的星空,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风有些大,可以把他的短头吹起来。
翠微怔怔地望着他,这一刻竟有一种莫名的感动与亲近,这一瞬间,翠微的眼里蒙上了一层雾水,缓缓走到他跟前,却将眼光移向远处悬着的一颗闪亮的星。
“无缘吧。”翠微抬头正巧接触到程欣的目光,那眼神似乎能够望进她的心灵深处,她微微一震,连忙调开眼光。“其实我在上海就知道交大有个程欣了,只不过你不认识我罢了。”翠微带着一丝怅然注视着远处,“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她低声吟了一句程欣在辩论会上曾引用过的话。
“是那场辩论会?”程欣的目光停留在翠微的侧面,风将翠微长长的头发拂起,却依然看不清翠微那双不愿被人洞悉的眼睛,她的内心被自己紧紧的封闭着,他想撩起她的长发,注视着那双眼睛,看看这双落寞的眼睛后面藏着什么?
“在逃避吗?”她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像在反问,更像在问自己,是的,一直在逃避,因为有着太多的梦想和过分敏感的情感,以至于无法与这个世界溶合,所以一直躲藏在自己的梦里。
“在下意识的拒绝外界对你的影响?可人总不能生活在梦中,只能面对现实而不是逃避,翠微,你太脆弱了,脆弱得让人心疼。”程欣的语气异样的温柔,温柔得让人心醉。
翠微的心一点点在往下飘坠着,没有人可以了解她这份细腻却又怕受伤害的感情,她始终把自己深深地藏起来,用镇定冷漠来掩饰真实的自己,而程欣的话彻底把她的掩饰打碎了。
翠微转过身,缓缓地抬起头望着他,她知道自己已逃不掉了,像被一张无形的网缠住一样,他的眼里有令她震憾的深情,她有点惊惶失措,下意识地想避开他的目光。
程欣接触到那对透着迷惘忧郁的眼睛,柔柔地,怯怯地望着他,那黑色的眼眸里含着幽幽的哀愁和被洞穿后的惊惶,楚楚地再次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不安地抖动着。
两人面对面静静地站着,近得可以感觉到彼此的呼吸,程欣伸出手握住她的双手,她全身微微一抖,他已把炙热的唇印在了自己的唇上,星和月在她闭拢的眼里消失,整个世界在旋转,心在颤抖,血液在血管里奔腾,脑子一片空白,晕晕的,忘了自己身处何地,整个人似乎飘了起来,飘飘然……沉醉的感觉,这就是幸福吧?她缓缓地睁开眼,看到的是他闪亮如星的眼睛,他的手紧紧地攥着她的手,湿润润的,暖暖的,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注视着远处黑暗的天空。
“唔……”翠微望着远方,迷蒙而甜蜜地微微一笑,这时,远处夜空中划过一道白色的光芒,是流星,翠微心中一动。她用手紧紧地环着他的腰,她能感受到他的温暖,“真想靠在你肩上睡一会儿。”翠微带着满足地笑闭上眼,现在自己和程欣靠得那么近,不会是做梦吧?如果可以,真想永远永远靠在他的肩上。程欣紧紧地搂住她,阵阵幽香沁入他的心田,那场辩论会不仅给了他荣誉和前途,而且奇迹般的赐予了一个令他心跳的女孩,从看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相信她不是最美的,却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一个。
寒意随着夜深在加重,空荡荡的路上,几乎没有行人,霓虹灯已经熄灭,路灯似两条发光的线向前延伸着,在地平线处交汇成一个亮点,他揽着她的腰,她的手插在他的风衣口袋里,两人缓缓地走着。
“是夸我还是在骂我?”翠微笑着问,眼里噙着两颗泪花,心里酸楚而甜蜜,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满足还是叹息?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竟会遇到这份奇妙的感情,是命运的恩赐还是命运的玩笑。
翠微抬起头望着程欣,她可以从他眼里了解他这份情,可是面对着这张透着睿智与自负的年轻的脸,他始终是那么优秀,他的未来一定很美好,不能把实情告诉他,也许会拖累他,翠微心里酸酸的,她眨了眨眼,将含着泪花的眼睛眯成弯月,露出一个甜美得出奇的微笑,“开玩笑的,和你开个玩笑啦,把你紧张成这样子,我走啦。”转身准备上楼。程欣一下把她拉进怀里,“以后不许开这样的玩笑,不可以。”
不见面就不会再开这种玩笑了,翠微站在楼道的窗前看着程欣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她没有勇气告诉他,自己的生命如此短暂,无法面对程欣,不如留给他一个美好的回忆,也留给自己一份完美的永恒。翠微的头侧靠着窗边,玻璃中的她带着无奈的满足。
一滴泪落在拿着茶杯的手背上,翠微从回忆中惊醒过来,明天回上海了,她看了一眼沙发边的行李,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北京,带着一份美好离开北京,自己不能再向命运要求什么了,人生原本就是不完美的。初到北京时人生地不熟的她都靠张启一手照应,当她把医生的诊断告诉张启时,张启的吃惊不亚于自己得知真相时的震惊,她清楚地记得张启久久才说出一句:“别忘了,我是你的朋友,有事别瞒我。”说完猛吸了一口气,用手指按了按双眼。朋友,永远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