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岁的时候,我还是一个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家伙,不爱洋娃娃,也没裙子可穿,一身爹爹和哥哥们的旧衣服,而且最值得一说的是,我10岁是就长到了1米60,身高绝对是同年龄男生们望尘莫及的,到处找人打架,绝对地一方霸王的嘴脸。
从此心里也就怪怪的,喜欢把丝绸啊,尼龙啊,塑料袋那种东西放在手心里摩挲,那种光滑的感觉仿佛要往心里去。晚上弄堂里看见孤单单的猫儿,就往家里抱,跟家里人搞阶级斗争,非要领养了不可。那几年幸好没有给我撞见弃婴,不然一样往家里抱。还特别容易受委屈,屁大点事情,眼泪扑扑地就往下掉,记得,我跟在爹爹后面逛街,看见一个民族娃娃,打死我也不走了,要知道我过去是玩塑料刀枪的,一篓子,都是哥哥们小时候玩剩下的。我说要买娃娃。爹爹完全不明白,我要那娃娃干什么。爹爹翻开钱包给我看:没有钱!真的没有。那个娃娃等于老爸一个月工资。我不干,就是要,哭得跟天要塌了一样。
当然,统帅三军打遍天下的豪气一下子就没有了,平生最后一次动用武力是为了同班男生妹妹怀里的洋娃娃,他上门说理的时候,我已经不是当初的女头领了,虽然还是一身男式衣服,但我搂着娃娃嘴里哼哼哈哈地唱摇篮曲!
学校来了个工农兵大学生,我们是法语学校,他是上海师范大学的法语系学生,来实习代课。很多年以后,女友跟我说,我真是搞不懂你,那个张磊夫长得真是天晓得,你会那样地如痴如醉。我现在已经有点忘记张磊夫的长相了,可女友跟我说,他呀,眼睛眯缝缝的永远天不亮,五官还全挤在脸部的中间部位。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地就犯晕,想跟他说话又不敢开口,见了他头都不敢抬,脸发烫,心里像揣了一只水桶,七上八下,扑通扑通的。
这一年,我学习特别刻苦,那种虫子一样字母语言我从来非常排斥,但为了学好它,用尽一切手段,把单词统统标上没有任何意义的汉字读音。于是我的发音永远是怪里怪气的。张磊夫发现了我这个毛病,课后给我开小灶,而我是那么的愚笨顽固,纠正我的不良学习习惯,让我接受音标,张老师给我开了半年小灶,这半年的音标学习,是我10岁那年最幸福的时光。我单独地和张磊夫在一起。
那个年代我还没有听说过爱情这两个词,当然也就完全不知道它的意思了。我只是那么那么地想和张磊夫在一起,和他在一起,就觉得天碧碧蓝,太阳暖洋洋,草那么绿花那么香,连莫名其妙的法语都听上去象是天籁。
我有一个硬纸盒子,老早的时候,妈妈年轻时的旗袍被剪成一小片一小片的,我把那些漂亮的碎绸缎铺在最下面,上面就是张老师的信和他给我的照片。那年我开始记日记。一个小小的本子,密密麻麻地都是他的名字。在日记里我叫他磊夫。
我记得那天晚上,爹爹老妈非常严肃地要找我谈话,他们离我几步外,面孔死板地坐着,而让我站着。我知道事态很严重,老妈愿意和我沟通的时候,尽量选择平等的方式,双双坐下,推心置腹,平心静气。而那天,我预感到这不是一个有商有量的讨论,他们单方面做出某种决定,并且我要无条件接受。一坐一站,就说明了这个局面。
“我不知道什么是有意思”我真的不知道,10岁我认识的汉字不多,我刚好就知道有意思这几个字,我认为张磊夫默默低头看我,我的脸红心跳,我的着了魔道一样地想看他。意思就是这个意思。但我知道事情很不妙,这件事情让我那么快活也可能让我那么地有麻烦。我收声,不打算把什么叫有意思形容给老爸老妈听。
我不愿意让学校知道这件事情,虽然妈妈最终也没有告诉我什么是我这个年纪不能做的,但我很清楚我们只是老师和学生,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你,怎么拉。但我晓得给校长知道了,这事情就大了。年纪小的时候,脸皮比现在薄多了,以为天要塌了。
我说:“我就觉得和他在一起开心,觉得天很蓝,草地很绿,太阳很暖,花很香。你懂吗?”我都不懂为什么会这样,我那时坚信妈妈更没有理由懂这些莫名其妙的感觉。
后来我被选送了代表学校去参加法文朗诵比赛。当奖状送到学校的时候,他的实习期已经结束了。他走的时候在学校门口向所有人挥手道别。我站在人群中间。看着他完好无损地离开。